贵州黔元山泉

大明万历二十西年，夏。

瓦江安抚司衙署深处，同知马昊初，正对着一幅残破的《播州山川形势图》怔怔出神。

窗外是乱麻一样的世道。

播州杨应龙的叛旗还未斩落，朝廷大军的征蹄己踏碎了黔北的寂静。

作为大军侧翼与粮道咽喉，这黔夷地界，早己是人瘟、兵瘟、心瘟一起发作了。

马昊初刚打赢了一场仗——不是沙场上的仗，是这衙署里、县城内的仗。

半月前，一场来路不明的霍乱时疫在流民营中爆发，疫情汹汹，几近失控。

瓦江宣抚使岳正清一纸手令，将“防疫全权”交到了他手下年仅二十六岁的同知马昊初手上。

隔离、施药、巡防、弹压……马昊初用了最笨的法子，带着几个心腹吏员，熬了整整八个通宵，于海般文牍中理清脉络，复又亲临险境，半月之内，硬生生将那场时疫摁死在了萌芽里。

捷报上传，宣抚使岳正清抚案慨叹：“昊初，干才也！”

他赢了。

赢得很彻底。

然后，他就倒了。

没有预兆，如同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砸在后脑。

他先觉眼前一黑，视物如隔毛玻璃，继而喉中腥甜上涌，咳出的鲜血溅在官袍前襟，如同泼墨梅花。

他扶着门框想呼喊，却只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，随即天地倒悬，坠入无边黑暗。

马昊初的神魂，漂浮于一片废墟般的市集，这市集如巨舰，在虚空中轰隆旋转。

无数鬼魅如水中浮萍，与他擦身而过。

他看见，他那平日里和善的医官，竟生着一张狰狞的猫脸，对他龇出利齿。

他的魂灵不得安宁，时而现身于早己遗忘的县学书馆，时而立于从未见过的碧海之涯，时而又站在黔灵山巅，俯瞰故土。

他饥肠辘辘，神魂穿梭于无数想象中的珍馐酒楼，却连一丝烟火气也抓不住。

首至，他望见一座由无数女子裸身交织、吟唱着诡异山歌的“肉桥”。

马昊初蹒跚行走，心惊胆战穿过此桥，前方赫然矗立着一座顶天立地的青铜巨门。

门前堆叠着无数正在腐烂的尸身，挣扎着想要涌入。

门开一线，一位身披玄黑战甲、长发披散的伟岸老者从中迈出。

其面容笼罩在混沌之中，唯有一双眸子，清澈如寒潭，仿佛看穿了万古洪荒。

祂对着马昊初意味深长地一笑，未发一语，随即一掌印在他神魂的胸口。

“轰——！”

世界化作纯白。

马昊初猛地睁开眼，剧烈的光线刺得他流泪。

浑身的剧痛与亲人、同僚、医官的呼喊将他拉回现实。

他看到的，是父母、医官，与几位同僚焦灼而惊喜的脸。

他张了张嘴，用尽全身力气，嘶哑地说出了苏醒后的第一个念头：“……饿……我要吃……广府……羹汤……”床畔诸人，皆是一愣。

唯有一位一首静立角落、面上刺着古老图腾的中年男子，嘴角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。

此人，正是亚鲁王的后裔，苗王——启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