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着他得意洋洋的嘴脸,我有些茫然。
听说过偷仙女羽衣的,还是第一次遇到偷蛛丝的。
1
我懵懂的样子似乎取悦了他。
男人清了清嗓子,装模作样地拱拱手,说出了那句经典台词:
我没有恶意,只希望你能嫁给我当媳妇。
我越过他看向站在岸边的老黄牛。
它一改那副忠厚老实相,一双牛眼满是怨毒地瞪着我。
我张张嘴,一个不字还没说出口。
男人就跳进了河里,朝我扑来。
原本清澈的池水顿时掀起一圈圈浊黄的泥灰。
他毫无顾忌地把我扛上了岸,盯着我洁白的身躯不住地咽口水:
还真是捡到宝了。
牛郎牛郎,你可要把她的衣裳藏好。她失了羽衣,就得回去给你当媳妇了
岸上的老黄牛突然口吐人语,低沉地提醒道。
男人点点头,意犹未尽地收回视线: 多亏你了,老伙计。赶明儿,我给你采最水嫩的新草吃。
他拍了拍老黄牛,熟练地吆喝道: 走,回家
我被绑在老黄牛的背上,身上胡乱裹着男人散发着汗臭味的粗布外衫。
稍有不注意,大片莹白的皮肤便会从衣摆下露出来。
2
男人没有为我遮羞的意思。
他牵着缰绳走在前面,一路上都在絮絮叨叨地讲着他的凄惨身世。
男人说他叫牛二娃。
他娘是个疯女人,一直住在牛棚里。
直到分娩,家里人才知道她肚里又揣了崽。
他是第二个在牛棚里出生的孩子,就叫牛二娃。
那牛大娃呢?我问道。
牛二似乎没想到我会搭茬,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了我一眼。
随即,他岔开话题,殷勤道:
你放心。我们祖辈都是老实庄稼汉,疼媳妇,你进我家门不亏。
老实人会偷人衣服,把人绑回家?
我翻了个白眼,没再搭腔。
太阳西斜,把影子拉得老长。
土路又窄又陡,走了许久才见到些土砖房。
正是饭点,村路上不少人扛着锄头往家走。
隔老远就听到有人吆喝:
牛二,你上山捡回来了个啥啊?
仙女牛二大着嗓门应道。
哈哈哈哈哈哈你想媳妇想疯球了吧,还仙女?家里母蛤蟆都没一只。
出生的时候被牛踢成傻子了,跟他那傻子妈一个样。
来喽来喽,大伙都出来看看喽。
牛二讨仙女媳妇喽
3
嘈杂声越来越近,不少人从简陋的小院探头看热闹。
我被捆得紧,只能偏头趴伏在牛背上。
头发湿哒哒地黏在脸上。
老黄牛渐渐停了步子,人群围拢上来。
这妮儿真白啊。
有人戳了戳我露在外面的腿。
咋不动弹,别是死了。
……
听着纷杂的议论声,我轻轻勾了勾嘴角。
人还挺多。
忽然,挡住视线的湿发被人掀开。
一张满是横肉的男人脸凑了上来。
我往后缩了缩,男人却凑得更近。
酒臭味熏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。
操,真让你捡着个大便宜。
随即,屁股上被人重重拍了一巴掌。
牛二像是被这一声响叫回了神,不悦地推开男人:
你干啥,这是我媳妇了
男人倒是没恼,他搓搓手,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:
打个商量,我拿我媳妇跟你换行不?
见牛二不说话,男人锤了他一下,似有不满:
我那媳妇可是正经百买回来的,花好几千块呢
不换我这媳妇可是仙女。
牛二不再多说,牵着牛继续往家走。
男人吃了瘪,扭头啐了一口:
谁家媳妇娶回来不闹几天?这不哭不闹的,保不齐又是个傻子
4
牛二牵着牛走得飞快,不一会儿就把议论声甩在了身后。
不多时,他把我带进了村尾的一方院子里。
巴掌大的小院里,柴房和牛棚挤在一起。
另一边是间堪堪能住人的小木屋。
以后这就是咱家了。
牛二把我扛了下来,解开了捆在我身上的缰绳。
手指不经意间触到我胸前的丰满,他黝黑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,痴痴笑道:
我们以后生两个儿子,女儿也要,越多越好
他眼底的狂喜不作假,似乎已经沉浸在了儿孙满堂的美梦里了。
我可以嫁给你,我微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,露出一抹柔媚的笑,但我得先织一件嫁衣。
牛二拧起眉头,狐疑地上下打量道:
啥?织嫁衣?织完你不会就跑了吧?
我耐心解释道: 有了嫁衣才算是天地为证,就算是将来被王母娘娘发现,也不至于将你我分开。
见他还面有疑虑,我朝老黄牛的方向扬扬下巴: 不信你问它。
牛二顺着我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老黄牛。
老黄牛撇开视线,硕大的牛头轻轻点了点。
牛二又问: 你得织几天?
我竖起三根指头,笑容更深: 三天就够。
他这才放了心,挤出一个憨厚的笑: 那成。
5
夜里,我被牛二锁在了柴房里。
盈盈月光透过窄窗,投下一块不大不小的亮斑。
我摸了摸角落里一架不知废弃多久的织布机。
木头腐朽严重,轻轻晃动便能传来嘎吱吱的异响。
空气中散发着微微的霉味。
月光清透,就连细微的尘灰也镀上了一层银光。
我伸手在空气中轻捻,一道银丝便绕上了经轴。
织布于我而言不过是本能。
不过小半夜,我便织了大半。
布轴早就腐朽开裂。
大半匹雪白的锦布宛若溪水般蜿蜒在地,在月光下波光粼粼,宛若神迹。
啊一声压抑的惊呼从门缝传来,当真是天上的仙女,能用云霞织锦咧。
我的嘴角微不可闻地翘了翘。
想必是牛二怕我跑了,半夜跑来偷看。
我装作没听见,一心一意地织布。
梭子在我手下飞掠,穿梭在细密的蛛丝中。
老黄牛眼珠子贼兮兮地转了一圈,贴在牛二耳侧道:
牛郎牛郎,不要让她总织布了,得赶快让她怀个孩子。孩子捆着娘,她就不会逃走了。
可要是没有嫁衣,王母娘娘要拆散我们怎么办?
牛二焦躁地在大腿上抓了抓,面露犹豫道。
老黄牛张张嘴,正要说什么。
当——梭子落地,发出一声钝响。
老黄牛眼里闪过一丝恐惧,甩了甩秃尾,没再张口。
算了,好饭不怕晚……
牛二便以为自己想对了,嘟嘟囔囔地回了木屋。
6
第二天太阳升得老高,柴房门才传来铁锁碰撞的响动。
门缝里露出牛二那张混杂着怒意的脸。
我抬手遮了遮过于刺眼的阳光,柔声问:
怎么了?
半夜有黄鼠狼跑进院里,把鸡都给咬死了。牛二手重重在门板上砸了一下,没好气道,操,你昨晚没听见动静啊?
我怯懦地摇了摇头,指了指地上:
我昨晚织了半宿,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。
这都是你织的?牛二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。
锦布透着淡淡的粉色,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。
看着就不是凡物。
他上前摸了摸地上细腻的锦布,两眼放光:
这要拿到镇上,能卖好些钱了
当然。
我话音刚落,门外就传来村民的吆喝声:
牛二?牛二老王头媳妇儿要生娃了
老王头说生出儿子,给发鸡蛋呢你去不?
听到有便宜可占,牛二扭身便往外走。
刚迈出门槛,忽又顿住。
他扭头盯着我看了两秒,犹豫片刻道:
你跟我一起去。
多个人多领个鸡蛋。
反正人多我也跑不掉。
我在心里默默替他补上了没说出口的话。
牛二攥着我的手腕出了破落的院门。
等在门外的村民看见我,眼珠子瞪得老大:
我的个乖乖,你还真捡个俊媳妇啊?
牛二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,大手油腻地摸上了我的腰:
可不是,我媳妇会纺布,是天上仙女下凡呢
村民咽了口唾沫,艳羡道:
那啥,走吧。一会人多了挤不进去。
7
老王头住在村头第三家。
祖祖辈辈都是地里刨食的农户。
直到小王熬成了老王,才凑够钱买了个傻子媳妇。
傻子媳妇便宜,又能生孩子。
眼瞅着家里香火有望。
抠门一辈子的老王头一拍大腿。
只要生的是儿子,在场的每人发个鸡蛋沾沾喜气。
我跟着牛二到时,小院里已经挤了不少闲汉。
正三三两两地蹲在阴凉处抽烟。
见牛二拉着我进来,纷纷苍蝇似的凑了过来,嘴里不干不净道:
呦,睡熟了吗就往外带?
要是回头跑了,谁抓到就算谁的,可不还你。
牛二,你给咱说说,这仙女的滋味跟外面买的有啥不一样?
……
牛二把我搂得更近,笑得满脸得意:
我媳妇可是天上地下都难找的,伸手抓抓就能纺布……
话未说完,屋里就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。
听得人心里一颤。
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了不远处那间临时搭起的柴房。
粗布门帘被人掀开,浓烈的血腥气散了出来。
不少聚集在门边的人都满脸嫌恶地避了避。
老王头一个满手是血婶婆走了出来,急吼吼的冲男人堆骂道,你先前也没说你这婆娘是个傻的啊?
不会使劲,按也按不住。这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闯鬼门关,再生不出来,眼瞅着就是一尸两命
保小一定保住娃桂婆你想想办法,我老王家可不能没后啊。
老王头摩挲着黝黑发亮的秃头,急得直跺脚。
我还能有啥办法?神仙来了都难救
桂婆斜眼瞧他,寸步不让地怼了回去。
8
喊我们来的村民用胳膊肘拐了拐牛二,小声道:
你不说你媳妇是仙女吗?看能给救救不?
他这一声又把周围人的注意力拽了回来。
可不是不说是仙女吗?使两招法术给我们看看。
回头让老王头多给你俩鸡蛋。
吹吧就,还仙女。外面捡个傻子媳妇就以为自己癞蛤蟆升天了。
……
牛二脸涨得通红,颇有些骑虎难下的意思。
牛二说他家仙女媳妇能行
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句,连桂婆那边也看了过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