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的雨丝敲打着花轿，发出沉闷又令人心烦的嗒嗒声。
沈清月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颠簸中醒来的。
入眼是一片刺目的红——红盖头，红嫁衣，身下是摇晃的、同样铺着红布的轿子。
现代工作室里那盏温暖明亮的灯，指尖光滑的丝绸和丝线，仿佛只是一场遥远的梦。
而眼下这具身体陌生的酸痛感，鼻腔里充斥着劣质脂粉和轿厢木头霉湿混合的气味，无比真实地告诉她——这不是梦。
她猛地掀开盖头，低头看向自己的手。
这双手纤细、苍白，指腹有着薄薄的茧，是常年做针线留下的痕迹，却绝不是她那双被誉为“苏绣金针”的、保养得宜的手。
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，汹涌地冲入脑海。
原主也叫沈清月，是沈家村一个普通的农家女。
只因容貌清秀，被镇上的顾家看上，花了十两银子买来，给顾家那位据说病入膏肓、只剩一口气的三少爷顾长渊——冲喜。
“冲喜……”沈清月喃喃自语，嘴角泛起一丝苦涩。
身为现代人，她只觉得荒谬。
但原主记忆中，父母接过银子时那毫不掩饰的欣喜和如释重负，以及兄嫂刻薄的“总算甩掉个赔钱货”的议论，都让她心头发寒。
自己，苏绣非遗最年轻的传承人，竟成了这封建陋习的牺牲品。
轿外，除了雨声和轿夫沉重的脚步声，还隐约传来路人的议论，像针一样扎进她的耳朵。
“啧啧，真是造孽，好好一个姑娘，送去给顾家那个病痨鬼冲喜，这不是往火坑里推吗？”
“听说顾三郎己经下不来床了，就吊着一口气，这新娘子过去，怕是三天就得守寡……嘘！
小声点！
顾家可是咱们镇上数得着的人家，花了钱的，一个愿打一个愿挨……什么愿挨？
还不是那沈家穷疯了，卖女儿……”守寡？
火坑？
沈清月攥紧了手心，冰凉的指尖刺痛了掌心的软肉，让她混乱的思绪清醒了几分。
她不能认命。
无论是因为什么离奇的缘由来到这里，既然活了，她就必须活下去，而且要堂堂正正地活下去。
花轿在吹吹打打的唢呐声中停了下来，那乐声在雨里也显得有气无力，透着一股敷衍了事的晦气。
轿帘被掀开，一只粗糙的手伸进来，几乎是把她拽了出去。
没有新郎迎亲，没有热闹的仪式。
她像个物件一样，被一个婆子搀扶着——或者说架着，踉踉跄跄地跨过了一道高高的门槛。
喜堂里似乎有不少人，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身上，好奇的，怜悯的，更多的是看热闹的，冰冷漠然。
司仪高声喊着流程，但一切都简化到了极致。
“新人拜堂——”她被强按着脑袋，对着空无一人的主位和上首模糊的人影拜了拜。
“夫妻对拜——”她转向旁边，那里空空如也，只有一个穿着红衣、捧着牌位的丫鬟，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。
一股巨大的屈辱感涌上心头。
她，沈清月，竟沦落到与一个牌位拜堂。
仪式草草结束。
“送入洞房——”她被那婆子和另一个丫鬟，几乎是半推半架地，送进了一处偏僻的院落。
房间比想象中要好一些，家具是上好的木料，却蒙着一层灰，透着一股久无人居的清冷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、苦涩的药味。
内室的床上，帐幔低垂，隐约可见一个静静躺着的人形轮廓。
那就是她名义上的夫君，顾长渊。
引路的婆子皮笑肉不笑地开口，声音尖利：“三少奶奶，您就在这儿好好伺候三少爷吧。
老婆子我姓钱，是大奶奶跟前的，有什么事儿，您可以让丫鬟去找大奶奶。”
话说的客气，眼神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。
那句“大奶奶”，更是点明了这顾家后宅，如今是谁在做主。
钱婆子说完，便扭身走了，留下沈清月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外间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压下心头的纷乱，走到内室床边。
犹豫了一下，她还是伸手，轻轻撩开了床帐。
一张极其年轻，却也极其苍白的脸映入眼帘。
眉眼深邃，鼻梁高挺，唇形薄而优美，若非那毫无血色的面色和紧闭的双眼，这无疑是个极为俊美的男子。
他静静地躺着，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，只有那微不可察的呼吸，证明他还活着。
这就是她未来的倚仗？
一个自身难保的“病秧子”。
沈清月的心沉了下去。
在这个陌生的时代，陌生的家族，她孤立无援，唯一的“盟友”还躺在床上生死未卜。
她正凝神看着，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毫不客气的脚步声，伴随着一个尖锐的女声。
“哟，这就是咱们家新进门的弟妹吧？
怎么，不去给长辈�敬茶，倒是在这儿躲清闲？”
沈清月放下床帐，转过身。
只见一个穿着绛紫色绸缎裙袄，头上插金戴银，面容刻薄的年轻妇人走了进来，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。
她吊梢眼，薄嘴唇，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角色。
根据原主的记忆，这应该就是顾家如今掌家的长孙媳，她的大嫂——王春花。
“大嫂。”
沈清月垂下眼睫，依着规矩，微微福了一礼。
王春花上下打量着她，目光像刀子一样，从她简单的嫁衣划到她未施粉黛却依旧清丽的脸，眼中闪过一丝嫉妒。
“模样倒还周正，就是这规矩差了些。”
王春花冷哼一声，“我们顾家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家，不比你们乡下，进了门，就要守顾家的规矩！”
她顿了顿，声音拔高：“既然三弟病着，你身为他的媳妇，就该替他尽孝！
从明儿起，家里的早饭由你来做，一大家子的衣裳，也归你洗！
听见没有？”
沈清月猛地抬头。
天不亮就要起来做一大家子的早饭？
还要洗所有人的衣服？
这分明是把她当粗使丫鬟磋磨！
她指甲掐进掌心，强迫自己冷静。
现在撕破脸，没有任何好处。
“……是，大嫂。”
她低声应道，声音里听不出情绪。
王春花对她的顺从似乎很满意，但目光一转，又落在了她头上唯一一根还算精致的银簪上——那是原主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。
“这簪子……”王春花伸出手，毫不客气地就要来取，“你刚进门，也没什么像样的首饰，这旧物件，就充入公中吧，以后每月给你发月例。”
竟是连这点念想都要夺走！
沈清月侧身避开，抬起头，目光平静地看着王春花：“大嫂，这是我娘的遗物，不值几个钱，就不劳公中费心了。”
王春花的手僵在半空，脸色瞬间阴沉下来：“怎么？
我说话不管用了？
进了顾家的门，连人都是顾家的，何况一根簪子！
给我拿过来！”
她身后的两个婆子立刻上前，就要用强。
沈清月心念电转，硬碰硬肯定吃亏。
她再次后退一步，语气不卑不亢：“大嫂，我如今是三郎明媒正娶的妻子，是顾家的三少奶奶。
您若喜欢这簪子，我改日挣了钱，定打一支更好的孝敬您。
但这支，是亡母所赐，恕难从命。”
她特意强调了“三少奶奶”和“明媒正娶”几个字。
王春花果然愣了一下，似乎没料到这个看似柔弱的乡下丫头竟敢反驳，还抬出了身份。
她盯着沈清月看了几秒，那双清澈的眼睛里，没有畏惧，只有一种沉静的坚持。
“哼！
牙尖嘴利！”
王春花悻悻地收回手，脸上像是结了一层寒霜，“好啊，既然你这么有骨气，那明天的活计要是干不好，可别怪我家法伺候！”
说完，她狠狠瞪了沈清月一眼，带着婆子，怒气冲冲地走了。
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，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，和床上那人微弱的呼吸声。
沈清月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，掌心己被掐出几个深深的月牙印。
她走到窗边，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冰冷的雨丝。
绝望吗？
是的。
前路漫漫，荆棘遍布。
但她沈清月，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的人。
她的目光变得坚定，落在自己那双虽然陌生，却依旧灵巧的手指上。
绣花针能织就锦绣画卷，或许，也能在这绝境中，为她绣出一条生路。
夜色，悄然降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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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盯着沈清月看了几秒，那双清澈的眼睛里，没有畏惧，只有一种沉静的坚持。
“哼！
牙尖嘴利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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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完，她狠狠瞪了沈清月一眼，带着婆子，怒气冲冲地走了。
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，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，和床上那人微弱的呼吸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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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走到窗边，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冰冷的雨丝。
绝望吗？
是的。
前路漫漫，荆棘遍布。
但她沈清月，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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