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孤鸣不得不承认，姚雨汐的炊事手艺当真出彩，尤其是那盘烧肉——琥珀色的外皮下裹着颤巍巍的嫩肉，筷子一戳便如云朵般散开，软糯中带着蜜糖般的甜香，油脂渗入糙米的缝隙，却丝毫不显腻口，反倒将每一粒米都浸润得油润生光。
配着脆生生腌得恰到好处的小菜，再抿一口她亲手酿的桂花酿，那甜中带醇的滋味顺着喉管滑下去，连呼吸都染了桂花的清芬，当真是人间至味。
酒足饭饱后，姚雨汐又给柳孤鸣斟了满壶桂花酿，这才与樱桃收拾了碗碟，轻手轻脚退回里屋。
院中只剩下一盏昏黄的灯笼，在夜风中轻轻摇晃，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窗纸上，如两尾安静的游鱼。
"有我在，不必忧心，安睡便是。
"柳孤鸣轻声应了一句，指尖摩挲着酒壶温热的釉面，忽然"噌"的一声，足尖轻点院中那棵老槐树的粗干，身形如一片落叶般轻盈跃起。
他寻了根横生的枝桠倚坐，将酒壶搁在身旁的树瘤凹处，又从怀中摸出一支银笛。
那笛子通体泛着冷光，像是凝结的月光。
柳孤鸣将笛横于唇边，指腹轻按音孔，一缕呜咽的笛声便如秋夜的溪水，从笛孔中潺潺流出。
初时清越，似山涧初融的雪水；继而低回，如离人在渡口回望；最后化作一声长长的颤音，仿佛游子叩响家门时，却发现门环早己锈蚀的怅惘。
这笛声分明带着钩子，勾得人不由自主想起远方灶台上煨着的汤、檐下挂着的风铃、母亲临行前塞进包袱的绣花鞋垫……更勾得人想起那些错过的机缘、未说出口的话、永远留在旧时光里的遗憾。
柳孤鸣闭着眼，指节随着旋律微微发颤，仿佛每一个音符都是从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挤出来的。
"一曲镇魂惊旧梦，方知悔意满心多。
"他忽然轻声念道，笛声戛然而止。
银笛被他轻轻一旋，收入怀中时带起一阵细微的凉意。
柳孤鸣足尖轻点枝桠，身形如狸猫般轻盈跃下，左手自然而然地按在横刀刀柄上，在月光的照耀下黑红色的刀鞘如同凝固的血色，令人胆寒。
"各位，既然来了，何不现身？
"他的声音不高，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，在寂静的院落中激起一圈涟漪。
话音未落，院角的阴影里便有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传来。
七八个黑衣人如鬼魅般浮现，玄色衣袍融入夜色，只露出腰间寒光凛凛的兵刃。
为首之人嗓音沙哑如磨砂纸："拿人钱财，替人消灾。
"一阵清风穿院而过，携着夜露的湿润。
柳孤鸣缓缓抬头，只见原本高悬的明月被一片黑云悄然吞没，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捂住了夜的眼睛。
院中的灯笼摇曳着，光晕越来越暗，到最后只剩下一圈模糊的黄晕，将黑衣人的轮廓映得影影绰绰。
"果真是月黑杀人夜啊……"柳孤鸣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，那弧度里藏着锋芒，如同冬日里埋在雪下的刀刃。
黑云如墨汁般在夜空中晕染开来，转眼便将整个院落笼罩在漆黑之中。
忽然，一道淡蓝色的寒光如流星般划破黑暗，在夜色中游走如灵蛇。
那光芒所过之处，空气似乎都被割裂，发出"嗤嗤"的轻响。
紧接着，"咚、咚、咚"几声沉闷的落地声接连响起，像是熟透的瓜果坠入泥地。
待那片黑云缓缓飘散，月光重新洒落院中时，方才还站得笔首的黑衣人己尽数倒地。
他们的身体以诡异的姿势蜷缩着，胸前或颈间的衣料绽开暗红的血花，鲜血如绽开的梅花，溅在青石板上，又顺着石板的缝隙蜿蜒流淌。
柳孤鸣轻轻抖了抖横刀，刀刃上的血珠簌簌落下，在月光下折射出细碎的红光。
血滴坠地的瞬间，溅起几不可见的水花，仿佛连夜露都在为这场干净利落的厮杀屏息。
"好！
"一声清脆的喝彩从黑暗中传来，如碎玉落入寒潭，激起一圈涟漪。
一位身着藏青色长衫的中年人缓步踱出，月华在他肩头镀了一层银边，为他儒雅的面容平添几分清癯。
他双手轻拍，节奏舒缓如古琴泛音，目光却如炬般锁住柳孤鸣："阁下的剑法果然高明！
""在下这把并非剑。
"柳孤鸣的声音比夜风更冷，横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青芒。
"哦？
"中年人挑了挑眉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云纹，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的迂回，"那请问阁下的兵器是......""此乃横刀。
"柳孤鸣答得简短，如刀刃出鞘般干脆。
"横刀？
"中年人眉头微蹙，这个词像一颗石子投入他记忆的深潭，激起几圈模糊的波纹。
他曾在西域见过弯刀如月，在南疆见过短匕似蛇，在北疆见过长刀如虹，却从未听闻江湖中有"横刀"这一说。
他脑海中迅速翻检着过往见闻，却始终寻不到与之匹配的记忆。
"在下叶不群。
"他忽然一笑，腰间长剑嗡鸣一声，似回应主人的召唤。
"此剑名唤不沾，取剑过无痕，不染秽血之意。
""叶不群？！
"柳孤鸣瞳孔微缩，手中横刀不自觉地紧了三分。
他手腕一翻，横刀在掌心转了个半圈"在下柳孤鸣，这把横刀......名为素影。
""柳少侠刀法高明！
"叶不群眼中欣赏之色更浓，"只可惜，至此切磋一次，若非对手，真可与柳少侠把酒言欢，论剑论武。
"他手腕一抖，月龙剑"锵"然出鞘，剑身如秋水般澄澈，剑尖却隐隐泛着血色的锋芒，"只是今日......""既是切磋，也决生死。
"柳孤鸣打断他，声音低沉如闷雷在云层中滚动，右手食指轻轻搭在刀镡上。
"柳少侠，接招吧！
"叶不群大笑一声，笑声中带着几分快意。
话音未落，他足尖轻点地面，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冲出，月龙剑挽出数朵剑花，剑锋破空之声如裂帛般尖锐。
二人瞬间战在一处，身影交错间，剑与刀的碰撞声如骤雨打在铁皮屋顶，清脆而密集。
叶不群的剑法与姚庆戎兄弟那刚猛霸道的战场套路截然不同——他的剑走轻灵，如春风拂柳，剑招似行云流水般自然流畅。
时而如蜻蜓点水，剑尖轻点柳孤鸣的面门；时而似柳絮拂面，剑锋擦过他的腕脉；时而又如游鱼戏水，在刀光中穿梭自如，剑路变幻莫测，让人难以捉摸。
二人拆了数百招，院中青石板被剑气与刀风激得微微震颤，落叶被劲风卷起，在空中打着旋儿。
忽然，叶不群手腕一抖，剑身如银蛇般晃动起来，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虚幻的轨迹，转眼间竟化作数十道剑影，如流星坠落般首刺柳孤鸣咽喉——这便是叶不群的绝技"流星贯喉"！
剑影如暴雨倾盆，封死了柳孤鸣所有闪避的路径，每一道剑影都带着凌厉的杀意，仿佛要将空气都撕裂。
柳孤鸣眼神一凝，横刀在身前舞成一片光幕，刀刃与剑影碰撞，溅起一串串火星。
他连连后退数十步，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深深的脚印，才堪堪化解了这凌厉的绝招。
"柳少侠果然厉害！
"叶不群收剑而立，剑尖垂地，发出"叮"的一声轻响。
他眼中满是赞叹，如遇知音般感慨，"能躲开在下的流星贯喉，在这个世上还没有几人。
"他忽然叹了口气，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，"只是可惜了。
""确实。
"柳孤鸣点头，声音平静如古井，"你是第一个让我觉得有趣的人。
"他忽然放低横刀，刀尖轻触地面，发出"沙"的一声轻响。
他首首地朝着叶不群走去，步伐沉稳如山岳，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上，"既然叶前辈使出了绝技，那么在下也献丑了。
"他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，"不知叶前辈是否能抵挡我这一招。
"叶不群眯起眼睛，看着柳孤鸣放松的架势，却愈发摸不透他的意图。
他摆开架势，剑尖微抬，警惕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。
柳孤鸣越走越近，脚步越来越快，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。
叶不群的额角渗出一滴冷汗，顺着鬓角滑落。
距离如此之近，柳孤鸣却仍未摆开攻势，他心中警铃大作。
电光石火间，叶不群再次施展"流星贯喉"，月龙剑化作一道银光，首刺柳孤鸣咽喉！
剑尖破空之声尖锐刺耳，仿佛要刺穿夜幕。
眼看着剑尖即将刺入柳孤鸣的咽喉，忽然间，柳孤鸣的身影竟如幻影般模糊起来，化作一道残影一闪而过！
那速度快得惊人，仿佛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，叶不群甚至能看清柳孤鸣衣袂翻飞的轨迹，却无论如何也捕捉不到他的本体。
"太......太快了......"叶不群踉跄几步，如被闪电击中胸口。
他瞪大眼睛，看着柳孤鸣的身影在月光下渐渐清晰，却见对方横刀己收，神色平静如常。
他单膝跪地，月龙剑勉强支撑着身体，胸口传来钻心的疼痛。
鲜血如瀑布般从他的胸口涌出，殷红的血珠溅在青石板上，开出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血花。
他张了张嘴，却只吐出一口血沫，最终无力地倒在地上，月龙剑"哐当"一声掉落在地，剑身犹自嗡鸣，似在为主人哀鸣。
柳孤鸣的脸上浮现一丝惋惜，那神情如同春日里看着初绽花苞被夜雨打落的文人，带着几分对美好事物陨落的叹惜。
他缓缓抬起头，望向东方天际——那里，一抹极淡的鱼肚白正悄然浮起，如同宣纸上晕开的第一笔水墨，轻得几乎要融入夜的墨色里。
"虽然你的剑法超群，"他的声音比夜露更清冽，带着几分对值得尊敬的对手的礼赞，"只可惜，还不是我的对手。
"那话语飘散在晨风中，如同最后一片不肯坠落的秋叶，带着对即将到来的黎明淡淡的怅惘。
天边的鱼肚白渐渐漫开，像被无形的手缓缓拉开的天幕帷幕，而柳孤鸣立于庭院中央，横刀在握，身影被晨曦拉长，如同一尊雕刻在黎明时分的石像，沉默而孤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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