魔尊他悔不如初68话

七月流火，玄天宗外门杂役院的青石广场，却依旧被午后的日头烤得滚烫。

数百名身着灰色杂役服的少年，正机械地重复着挥剑的动作。

汗水顺着年轻却麻木的脸颊滑落，砸在滚烫的青石上，瞬间便蒸腾消失，只留下一小块深色的印记。

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被晒蔫了的、混合着汗水和尘土的气息。

只有一个人不同。

叶尘站在广场最边缘的角落，那里几乎得不到任何屋檐的荫蔽。

他的灰色杂役服同样被汗水浸透，紧贴在略显单薄的脊背上。

但他的动作，却和周围那些透着疲惫、敷衍乃至怨气的挥剑截然不同。

每一次抬手，引剑，挥出，回收。

稳定得如同山涧溪流，精准得宛如匠人测量。

角度，力度，轨迹，没有丝毫偏差。

一下，又一下。

他挥的不是剑，倒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韵律，枯燥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、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
“嗤……装模作样。”

旁边一个微胖的杂役弟子压低声音，朝着叶尘的方向撇了撇嘴，“一套破基础剑法，练了三年，还真当自己能练出花来？”

“少说两句吧，王硕。”

旁边有人懒洋洋地劝，“人家这叫‘勤奋’，懂不懂？

又没碍着你。”

“勤奋？

我看是蠢材找不到别的出路罢了！”

王硕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优越感，“听说跟他一批入门的，稍微有点天赋的，哪怕只是个外门弟子，也早就开始接触‘奔雷剑诀’、‘流云剑法’了，谁还在这破基础上下功夫？

一辈子杂役的命！”

这些话，顺着热风，断断续续飘过来。

叶尘恍若未闻。

他的眼神平静，专注于手中那柄最普通不过的铁剑剑尖划破空气的细微轨迹。

外界的嘈杂，同门的讥讽，头顶的烈日，仿佛都被那稳定重复的挥剑动作隔绝在外。

他确实没有金手指，没有突然觉醒的远古血脉，没有坠崖得来的神秘功法，更没有哪个隐世高人看他骨骼清非要哭着喊着收他为徒。

他只有这套人人入门皆学、人人稍有所成后便弃如敝履的玄天基础剑法。

但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。

剑就是剑，法就是法，何来基础与高深之分？

若基础不存，高楼凭何而起？

日落月升，晚课钟声敲响，杂役弟子们如蒙大赦，纷纷拖着疲惫的身躯散去，广场上很快变得空荡。

叶尘却并未离开。

他收剑而立，静静站了片刻，待气息彻底平复，才转身，朝着后山走去。

他没有回拥挤嘈杂的杂役宿舍，而是习惯性地走向后山那片禁地——剑碑林。

说是禁地，其实早己名存实亡。

三百年前，开派祖师玄天子在此立下九座剑碑，内含无上剑道真解，曾引得天下剑修蜂拥而至。

可三百年过去，无数惊才绝艳之辈在此枯坐参悟，却无一人能勘破其中奥秘。

久而久之，宗门便不再禁止弟子前来，只当此处是一片遗迹，一则警示后人学海无涯，二则……也算是个死心的去处。

夜色下的剑碑林，荒草萋萋，残碑寂寂，透着一种被时光遗忘的苍凉。

叶尘走到第三座剑碑前。

这座碑比其他几座更显残破，碑身布满风雨侵蚀的痕迹，上面的刻图与文字早己模糊不清，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些扭曲的线条。

他没有像传说中那些前辈高人那样盘膝坐下，冥想感悟，也没有试图去临摹、推演那些模糊的线条。

他只是站着，静静地看着。

目光掠过那些断裂的笔画，那些毫无规律可言的刻痕。

夜风吹拂，带动他额前的碎发轻轻晃动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当一抹清冷的月光，恰好穿过稀疏的竹叶，投射在碑面某个极不起眼的、像是石匠失手凿出的一个浅坑时——叶尘的眼神，骤然变了。

那不再是平日的古井无波，而是瞬间的极致专注，仿佛有两簇微小的火焰在瞳孔深处点燃。

那不是刻痕！

那根本不是任何剑招图谱或心法文字！

那只是一道痕迹，一道纯粹的、自然的、因为无数次挥剑，剑尖无数次点落在同一位置，由无尽的重复与专注，最终“生长”出来的痕迹！

是了。

祖师留下的，从来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剑诀。

他留下的，是“基础”。

是挥剑一百万次后，剑尖自然会抵达的地方！

是水滴石穿前，那最后、也是最关键的一滴！

“嗡——”一声几不可闻的轻鸣，并非来自石碑，而是来自叶尘的体内，来自他握剑的指节，来自他三年如一日、百万次挥剑所锤炼出的每一寸肌肉，每一根骨骼，每一丝对剑的感应。

九座沉寂了三百年的剑碑，在这一刻，无风自动，表面那些斑驳的苔藓与尘土簌簌落下，碑体内部，隐隐有光华流转，发出低沉的、仿佛来自远古的共鸣！

这异象只持续了一瞬，便彻底平息。

剑碑恢复了死寂，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。

但叶尘知道，不是。

他缓缓抬起手，并指如剑，随意地向前一划。

没有灵力奔涌，没有剑气纵横。

然而，他指尖前方的空气，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、极致凝聚的力量无声地切开，出现了一道细微的、笔首的真空裂痕，维持了刹那，才被周围的气流重新填满。

他悟了。

悟的不是某招某式，而是剑之“本”。

***次日，清晨。

杂役院的钟声尚未敲响，执事李浑便带着几名气息明显强出一截的外门弟子，气势汹汹地闯入了杂役宿舍区。

“都起来！

检查修为进度！”

李浑声音冷硬，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一间间拥挤的通铺。

杂役弟子们慌忙起身，脸上带着惶恐和不安。

李执事定期检查是常事，但这次，似乎格外严厉。

他挨个探查弟子们的修为，手指搭在腕脉上，一丝灵力探入。

进度稍慢的，便是一顿毫不留情的斥骂，甚至克扣当月本就微薄的修炼资源。

很快，他走到了叶尘面前。

叶尘平静地站起身。

李浑看着他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。

这个叶尘，资质平平，却总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，让他很不舒服。

尤其是，三年来，此子的修为进展慢得令人发指，几乎在原地踏步，偏偏每日还雷打不动地去练那无用的基础剑法，简首是冥顽不灵！

他伸出手指，重重搭在叶尘腕脉上。

灵力探入。

果然，微弱得可怜，几乎感受不到增长。

“哼！”

李浑冷哼一声，声音不大，却足以让整个宿舍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，“叶尘，入门三年，修为几无寸进！

终日沉迷基础剑法，不思进取，浪费宗门资源！

依我看，你这份‘勤奋’，不过是掩饰你愚钝无能的遮羞布！”

他收回手，仿佛碰到了什么脏东西，用一块布巾擦了擦手指。

“本月灵石，扣发！

若下月再无进展，便自己去刑堂领罚，滚出玄天宗！”

周围的杂役弟子们，有的面露同情，更多的则是幸灾乐祸。

王硕更是毫不掩饰地嗤笑出声。

叶尘低着头，看不清表情，只是应了一声：“是。”

李浑满意地看着他这副“逆来顺受”的样子，正要继续训斥，目光却无意间扫过叶尘垂在身侧的手。

那只手，指节匀称，不算宽大，但稳定得可怕。

手掌边缘，覆盖着一层厚薄均匀、颜色深沉的茧子，那是长年累月、无数次握剑才能磨砺出的痕迹。

不知为何，李浑的心头莫名一跳。

这茧子……厚得有些过分了。

而且，分布得如此均匀，仿佛他握剑的每一个细微角度，都经过了千百万次的重复，己经成了身体的本能。

他皱了皱眉，压下心头那丝怪异感，只当是叶尘傻练的结果，不再理会，转身走向下一个弟子。

叶尘缓缓抬起头，目光平静地掠过李浑的背影，然后，落在了自己那只布满剑茧的手上。

他轻轻收拢五指。

指尖，仿佛还残留着昨夜，划破虚空的那一丝微不可察的触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