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平烟雨冷

民国初年，江南苏州的初夏总裹着一层温润的水汽，晨雾还未散尽时，覃府后花园的菡萏己悄悄绽了瓣。

青石板路被露水洗得发亮，两侧垂柳垂着碧色的丝绦，风一吹便扫过雕花的朱红栏杆，将满院的荷香送进西侧的水榭里。

水榭中摆着一张酸枝木琴桌，覃陆菡正端坐在此，指尖轻拢慢捻，《平沙落雁》的旋律便随着她的动作流淌出来。

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软缎旗袍，领口绣着几枝浅粉缠枝莲，乌黑的长发松松挽成一个圆髻，只簪了支珍珠簪子，衬得那张鹅蛋脸愈发清丽。

琴声落时，她抬手拂去琴上的一缕落絮，目光落在池中游动的锦鲤上，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。

这是她在覃府度过的第十八个初夏，也是离与沈文轩订婚宴最近的一个初夏，连风里都似带着几分甜意。

“小姐，您这琴弹得越发好了，方才我路过月亮门，还以为是哪位名家在抚琴呢。”

丫鬟晚翠端着一盏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走过来。

小心翼翼地放在琴桌旁的小几上，又顺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薄纱披肩，轻轻搭在覃陆菡肩上，“晨间风凉，仔细着凉。”

覃陆菡停下动作，接过茶盏抿了一口，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，带着淡淡的兰花香。

她看向晚翠，笑着问道：“前儿让你去前街的‘锦绣阁’看账本，那边生意怎么样？”

晚翠是覃陆菡的贴身丫鬟，跟着她己有五六年，性子活络又细心，平日里常帮着打理府中商铺的琐事。

听到问话，她立刻笑着回话：“小姐您放心，锦绣阁这月的生意好得很！

新到的那批苏绣手帕，才摆上柜台就被抢着买，连上海来的客商都订了五十条，说是要带回上海送贵客呢。

还有西街的绸缎庄，昨日刚到的一批杭绸，颜色鲜亮，质地又软，不少太太小姐都上门来挑，账房先生说，这月的营收比上月多了两成还不止。”

覃陆菡闻言，脸上的笑意深了些。

覃家在苏州经营丝绸生意己有百年，从祖辈起便凭着精湛的工艺和诚信的经营，在江南一带闯出了名号。

如今更是被称作 “江南丝绸第一家”，府中光是苏州城内的商铺就有五家，城外还有两座养蚕缫丝的作坊。

这些年父亲覃世安忙于商会事务，不少商铺的琐事都是她跟着学习打理，看着自家生意蒸蒸日上，她心里也格外踏实。

“那就好，让账房先生仔细些，每一笔账目都要记清楚，别出什么差错。”

覃陆菡叮嘱道，又想起什么，补充道，“对了，锦绣阁的王掌柜说想要进一批新的丝线，你回头把他列的单子拿来给我看看，若是合适，便让他尽快去采买。”

晚翠点头应下，刚要再说些什么，就见管家福伯匆匆从水榭外走过，神色间带着几分匆忙。

覃陆菡见状，不由好奇地问：“福伯这是要去何处？

瞧着这般着急。”

“回小姐，是老爷在前厅见客呢，让福伯去库房取那匹珍藏的云锦，说是要给客人看看。”

晚翠压低声音回道。

“我方才听小丫鬟说，来的是商会的几位会长，还有上海来的李老板，许是在谈什么重要的生意。”

覃陆菡了然点头。

父亲覃世安不仅是覃家的当家人，还是苏州商会的副会长。

平日里常有商会的友人或是外地的客商来府中议事，商讨丝绸生意的经营，或是应对江南一带商路上的琐事。

她放下茶盏，起身道：“既如此，我们也别在这里耽搁了，免得扰了父亲议事。”

说着，她便带着晚翠往自己的院落走去。

路过前厅外的回廊时，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谈话声，覃世安的声音沉稳有力，夹杂着几位客人的附和声。

她脚步微顿，恰好听到父亲提到 “江南丝绸的声誉不能丢”，还有客人说起 “近期商路还算安稳”，心中稍稍安定。

回到院中，覃陆菡坐在窗前，看着院外的石榴树发怔。

再过半月便是她与沈文轩的订婚宴，沈文轩昨日还来府中，说要在订婚宴后带她去太湖上乘画舫，看两岸的风光。

一想到沈文轩温文尔雅的模样，她脸颊便微微发烫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刺绣。

那是她亲手绣的并蒂莲，打算在订婚宴时送给沈文轩。

晚翠看着她娇羞的模样，忍不住打趣道：“小姐，您是不是在想沈公子呀？

方才沈公子还让人送了信来，说今日午后会来府中，想和您商量订婚宴的细节呢。”

覃陆菡闻言，眼中立刻亮了起来，连忙问道：“真的？

信在哪里？”

晚翠笑着从袖中取出一封折成梅花形状的信纸，递到覃陆菡手中：“信在这儿呢，我瞧您在水榭抚琴，便没敢打扰，想着等您回来再给您。”

覃陆菡接过信纸，指尖触到纸页上熟悉的字迹，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。

她小心翼翼地展开信纸，沈文轩温润的字迹映入眼帘。

字里行间满是对订婚宴的期待，还提到想带她去太湖上的画舫听曲，让她好好准备，午后便来接她。

看着信上的内容，覃陆菡嘴角的笑意再也藏不住。

她将信纸仔细折好，放进贴身的荷包里，抬头对晚翠说：“那你帮我准备一下，午后我要和沈公子出去，挑一件素雅些的衣裳，再备些点心，路上好用。”

晚翠连忙应下，转身去收拾东西。

覃陆菡走到窗前，望着院外湛蓝的天空，心中满是期待。

她不知道的是，此刻前厅的议事己近尾声。

覃世安送走客人后，独自站在窗前，眉头紧锁。

手中捏着一张刚收到的纸条，上面写着 “北方军阀顾晏廷部己进驻南京，恐有南下之意”，纸上的字迹潦草，却像一块巨石，压得他喘不过气来。

阳光透过窗棂，洒在覃陆菡的身上，温暖而明媚。

她满心欢喜地盼着午后与沈文轩的相见，盼着半月后的订婚宴。

却未曾察觉，一场即将席卷覃家的风暴，己在遥远的北方悄然酝酿，而这看似平静的江南初夏，不过是风雨来临前的最后安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