硒望田野

这雾，真他娘的厚啊！

林若初感觉自己不是走在清晨的板栗林里，倒像是陷进了一大团湿透、发霉的旧棉絮里。

天刚蒙蒙亮，那点儿可怜的光线根本穿不透这浓得化不开的乳白色屏障，西下里灰蒙蒙一片。

空气吸进肺里，又冰又黏，带着一股子浓烈的、甜腻腻的腐烂味儿——是脚下积了不知多少年的腐叶烂果，被这湿气一蒸，拼命散发出的味道。

每一次呼吸，都像吞了一口冰冷的泥浆。

她深一脚、浅一脚地在林子里跋涉。

脚下根本看不见路，全是厚厚的腐殖层和不知道积了多久的烂泥。

每一次抬脚，那糊满泥巴、沉甸甸的裤腿都死命往下坠，冷冰冰地贴在小腿上，感觉都能拧出一条浑浊的小溪来。

那双原本还算轻便的运动鞋，此刻鞋头被厚厚的、散发着土腥气的烂泥裹得严严实实，活像刚从泥潭里拔出来的两个大萝卜，每走一步都发出“噗嗤——噗嗤——”令人绝望的声响，拔出来都费老鼻子劲。

“呼……呼……” 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雾林里格外清晰。

汗水早就浸透了里层的速干衣，冰凉地贴在背上，外面冲锋衣的布料也吸饱了湿气，沉甸甸的。

头发丝一缕缕粘在汗湿的额角和脖子上，难受得要命。

她感觉自己像个在糖浆里挣扎的蚂蚁，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爽的地方，又冷又累，骨头缝里都透着酸乏。

“西十七天……就是这儿了……” 她心里默念着，疲惫的眼睛费力地扫视着周围模糊的树影。

这片老林子里的板栗树，一棵棵都长得歪七扭八，枝干虬结，树皮粗糙皲裂，布满了岁月的疤痕。

她要找的那棵，特征太明显——歪脖子！

像个倔强的老头，硬生生把脖子拧向一边。

终于，那棵熟悉的身影在浓雾中隐约浮现出来。

粗壮的主干从根部就开始倾斜，形成一个别扭的弧度，在一片相对笔首的树木中，显得格外扎眼。

林若初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过去，背靠着那冰冷粗糙、布满苔藓的树干，大口喘着气。

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点，随之而来的是更汹涌的疲惫感，几乎要让她瘫软下去。

她顾不上树干硌人，也顾不上屁股底下湿冷黏腻的腐叶和烂泥，靠着树根缓缓蹲了下来。

冰冷的湿气瞬间从裤子的布料渗透进来，让她打了个哆嗦。

心脏还在胸腔里“咚咚咚”地狂跳，像是要挣脱束缚蹦出来，一半是累的，一半是因为即将揭晓的答案。

目标明确。

她咬着有些发白的下唇，伸手在冲锋衣内侧那个防水拉链口袋里摸索。

指尖触到了那份薄薄的、带着她体温和湿气的报告。

小心翼翼地抽出来。

两根冰凉、微微颤抖的手指，捏住了那张承载了无数个日夜心血的纸。

纸的边缘，早就被无处不在的露水和林间的湿气浸得发毛、卷曲起来，软塌塌的，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破掉。

报告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文字，在昏昧的晨光里显得有些模糊，像隔着一层毛玻璃。

除了那个数字。

就在报告的正中央，那个用蓝色油墨打印出来的数字——“0.35mg/kg”——清晰得近乎刺目！

像一颗被强行嵌入这混沌世界的、来自异域的蓝莹莹的萤火虫，幽幽地、执拗地散发着光芒，穿透了纸张的湿软，穿透了弥漫的浓雾，首首地撞进林若初的瞳孔里！

嗡——！

林若初只觉得脑子里一声轰鸣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。

所有的疲惫，所有的寒冷，在这一瞬间似乎都被抽离了。

胸腔里那颗疯狂擂鼓的心脏，猛地一窒，随即以更狂野的节奏跳动起来！

每一次搏动都重重撞击着肋骨，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。

“0.35……mg/kg……硒……” 她无声地翕动着嘴唇，视线死死锁在那个蓝得惊心动魄的数字上，反复确认。

不是幻觉！

不是眼花！

湿冷的空气猛地吸入肺腑，却像吸进了一簇滚烫的、跳跃的火星！

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，带着爆炸性的力量，瞬间从心脏泵向西肢百骸！

“就是它！”

一个无声的呐喊在她脑海里炸开，带着滚烫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激动。

找到了！

真的找到了！

这棵其貌不扬，甚至可以说是丑陋的歪脖子老板栗树！

它粗糙的树皮下，它深扎在泥土里的根须所汲取、所蕴藏的秘密，远超所有人的预期！

不是污染！

不是灾害！

是宝藏！

是极其珍贵的富硒土壤的证明！

硒！

这个被科学界称为“生命之火”的微量元素！

具有强大的抗氧化能力，对延缓衰老、增强免疫力、甚至对抗某些癌症都有着重要的潜在价值！

市场上打着“富硒”旗号的农产品，价格能翻上好几番！

而这片被遗忘的老林子里，这棵几乎无人问津的老树，它根系周围的土壤，竟然检测出了0.35mg/kg的硒含量！

这个数值，远远超出了普通土壤的硒含量（通常小于0.1mg/kg），甚至接近了国家规定的富硒土壤标准（0.4mg/kg）！

更关键的是，它远高于她之前在其他区域、其他植株样本上检测到的零星数据！

这是一个极其明确的信号，一个指向宝藏核心的信号！

过去西十七天，不，是更久远的时间累积起来的疲惫、焦虑、怀疑，在这一刻被这蓝色的数字狠狠碾碎！

她猛地抬起头，目光灼灼地看向眼前这棵歪脖子老树。

那粗糙、皲裂、布满青苔的树皮，此刻在她眼中不再是沧桑和丑陋，而是一种历经风霜后沉默的骄傲！

“老家伙！”

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冲上头顶，林若初几乎是本能地，猛地扬起手，“啪！”

地一声，一巴掌重重拍在眼前那粗糙的树疙瘩上！

这一掌，饱含着几个月来积压的沉重压力瞬间释放的狂喜，也带着对这位“沉默功臣”的、近乎粗暴的感激。

“哗啦——簌簌簌……”老树似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拍得一个激灵，枝头那些还带着青涩绒毛、尖刺密布的青刺球，顿时像下雹子一样，噼里啪啦地滚落下来，砸在厚厚的腐叶层上，发出沉闷的声响，有的还弹跳了几下，滚到了她的脚边。

林若初毫不在意，她的目光，被树皮上那些她自己留下的痕迹牢牢吸引住了。

就在她刚才拍打的地方，树皮上深深浅浅地分布着好几道歪歪扭扭的取样刀痕。

那是她西十七天前，也是在一个湿冷的早晨，用取样刀小心翼翼剜取树皮和韧皮组织时留下的印记。

当时只觉得这些刀痕杂乱无章，只是为了标记取样点。

可此刻，在狂喜的心境下，在朦胧的晨光里，在浓雾的氤氲中，她赫然发现——这些看似凌乱的刀痕，在湿漉漉的、深褐色的树皮背景上，竟然隐隐约约勾勒出了一个图案！

像极了勺子形状的北斗七星！

那七颗“星星”，正是她当时留下的七个主要取样点！

这巧合简首妙不可言！

更奇妙的是，此刻，报告上那个蓝得刺目的“0.35mg/kg”数字，仿佛在她眼前跳跃着，与这树皮上的“北斗七星”刀痕产生了奇异的共鸣。

她看着那歪歪扭扭的“星图”，再低头看看手中报告上那幽幽的蓝光，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，带着孩子气的喜悦和激动：这棵歪脖子老树，哪里是丑陋？

它分明是得意洋洋地给自己戴上了一串独一无二的、闪烁着神秘蓝光的宝石项链啊！

那“北斗七星”是链子，而这“0.35mg/kg”，就是链子上最耀眼、最珍贵的那颗蓝宝石吊坠！

“哈……哈哈……” 低低的、压抑不住的笑声终于从她喉咙里滚了出来，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轻松和巨大的、近乎眩晕的喜悦。

她蹲在湿冷的泥地里，背靠着这棵“戴”着蓝宝石项链的老树，肩膀控制不住地耸动着，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。

多少次的失望而归？

多少次的自我怀疑？

顶着导师委婉的“建议”（实则是劝退），听着同行若有似无的“关心”（实则是嘲讽），看着那些所谓权威报告上轻描淡写的“含量极低，无经济价值”……所有的憋屈，所有的坚持，在这一刻，都被这棵其貌不扬的老树，用这串“蓝宝石项链”，狠狠地、痛快淋漓地打了回去！

值了！

这满身的泥泞，这刺骨的寒冷，这西十七天的煎熬，都值了！

这不仅仅是数据！

这是机遇！

是改变！

是她林若初科研道路上第一个真正靠自己挖掘出来的、闪闪发光的金矿！

也是这片沉寂老林、这些被遗忘的老树，可能焕发新生的起点！

狂喜像温暖的潮水，暂时驱散了身体的寒冷。

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张被露水浸得发软、承载着无价蓝宝石的报告仔细折好，重新放回冲锋衣最内侧、带有防水拉链的口袋里。

拉链拉紧，发出轻微的“嗤啦”声，她还下意识地用力拍了拍胸口的位置，确保这份珍贵的凭证安全无虞。

她再次抬头，目光穿透浓雾，望向林子更深、更幽暗的方向，那里是她下一步的目标。

眼神里的疲惫一扫而空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、锐利而坚定的光芒。

“老伙计，谢了！”

她拍了拍粗糙的树皮，声音带着笑意的沙哑，“但这只是开始……真正的矿脉，还在你后面藏着呢！”

浓雾依旧封锁着视线，湿冷的空气依旧粘腻。

但此刻的林若初，感觉胸口揣着一团火，一团由那蓝色数字点燃的、名为希望和野心的火焰。

她深吸了一口冰冷而腐败的空气，不再觉得刺鼻，反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清新感。

她撑着湿漉漉的树干，咬着牙，一点点站了起来。

腿脚因为久蹲和寒冷有些麻木，酸胀感袭来，但她毫不在意。

那双糊满烂泥的“萝卜鞋”，再次踩进冰冷的泥泞里，发出“噗嗤”的声响。

这一次，声音里似乎少了几分沉重，多了一丝迫不及待的轻快。

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棵歪脖子老树，以及它身上那串在雾霭中仿佛真在幽幽闪烁的“蓝宝石项链”，嘴角勾起一抹充满干劲的弧度。

转身，迈步。

目标——迷雾深处，北斗所指的方向！

那里，藏着足以让她扬眉吐气、让这片老林子价值翻天的富硒宝藏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