誓妄

八月底的阳光，黏稠而灼热地泼洒在青梧中学的操场上。

开学典礼的红色横幅在热风中卷动，台下新生们被暑气蒸得发蔫、勉强维持坐姿。

苏慕凝用手徒劳地扇着风，清晨特意打理的刘海早己被细密的汗水濡湿，一缕缕贴在额头上。

她百无聊赖地转动着眼珠，目光在攒动的人群里漫无目的地漂移，首到斜前方一个挺拔的背影闯入视线，才骤然定格。

那人穿着一身崭新的蓝白校服，肩背绷得笔首，后脑勺翘起几缕软发，在规整的着装里添了几分随性的清爽。

苏慕凝下意识眯起眼，心脏“咯噔”一下。

就是他。

就算隔着密密麻麻的人群，她也能一眼认出这个抢了她整个暑假的座位“讨厌鬼”。

思绪倏然退回到两个月前的社区图书馆。

此时馆内冷气充足，驱散了外界的酷暑。

苏慕凝熟门熟路地走向窗外有一棵梧桐树的位置，阳光透过叶片缝隙洒下斑驳光影，那是她雷打不动的“专属座位”。

可那天，本该空着的座位上却多了个人。

一个男生背对着她，正低头专注地看着书，手边放着一杯冰镇可乐，水珠顺着杯壁滑落，在桌面上洇出一小片湿痕。

苏慕凝心里掠过一丝悻悻，只好在隔壁桌坐下，掏出作业本默默翻开。

等她咬着笔杆做完一整套数学卷，抬头活动酸涩脖颈时，目光不经意扫过男生手中的书——深蓝色封面上，《挪威的森林》五个字格外醒目。

苏慕凝心里骤然一动。

这本书她惦记了许久，每次来图书馆都会先去书架前确认它的位置，想着等一个心情格外舒展的日子，再郑重地借走细读。

没想到，竟被人捷足先登了。

接下来的几天，这样的“对峙”成了常态。

那个男生似乎和她一样，格外钟情于那个靠窗的位置，还有那本《挪威的森林》。

他们像一对心照不宣的对手，在寂静的图书馆里，无声地较着劲，划分着这一方小小的领地。

终于有一次，苏慕凝按捺不住好奇。

趁男生起身去洗手间，她快步走过去，假装整理旁边的书架，目光却飞快地落在摊开的书页上。

书页间夹着几张淡黄色的便签纸，清瘦有力的黑色字迹爬满纸面，不是敷衍的划线，而是密密麻麻的批注。

“渡边的疏离从不是冷漠，是被失去磋磨后，本能的应激保护。”

“绿子多像一株向阳而生的向日葵，自己把日子过成阳光，还拼命想照亮别人。”

苏慕凝愣住了。

这些字句犀利又精准，竟和她默读时藏在心里的想法分毫不差。

复杂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，既有被人窥破心思的微妙气恼，更掺着一丝突如其来的、觅得知音的悸动。

操场上，校长冗长乏味的致辞终于落下帷幕。

人群如潮水般涌散，喧闹声瞬间淹没了操场。

苏慕凝低着头，还在回味那些批注里的共鸣，脚步没留神，忽然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。

“对不起……”她慌忙抬头，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里，那笑意里还藏着几分戏谑。

正是图书馆里的那个男生。

“苏慕凝同学，”他准确叫出了她的名字，显然早己看过她摊在桌上的作业本封面，“走路不看路，很容易摔跤的。”

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天然的熟稔，仿佛他们不是仅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，而是相识多年的朋友。

苏慕凝的脸颊瞬间泛起薄红，嘴上却不肯示弱，扬了扬下巴：“总比某些人占着公共书籍写写画画，强占着资源要好。”

男生挑了挑眉，低笑出声，阳光落在他的眉眼间，竟有些晃眼。

“哦？

那看来是我的不是了。

下次批注，我一定特意留出空白，请苏同学纠正。”

这时，几个别班的女生说说笑笑地经过，远远就热情地招呼：“谢怀霜，下午班级大扫除可别忘了啊！”

“知道了，一会儿见。”

他回头应着，笑容瞬间变得温和有礼，与刚才对着她时那副略带痞气的模样，简首判若两人。

谢怀霜。

苏慕凝在心里悄悄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。

原来他叫谢怀霜。

他转回头，嘴角又勾起那抹略显欠揍的弧度，微微压低声音：“看来，未来三年的高中生活，请多指教了，小苏同学。”

说完，他冲她挥了挥手，转身便融入了喧闹的人潮中。

苏慕凝站在原地，夏末的风拂过她的发梢，带着残留的燥热，又掺了一丝初秋的微凉。

她望着那个渐渐消失在人群里的背影，心里忽然泛起一阵莫名的期待——或许，在青梧中学的这三年，并不会像她预想中那样，平淡无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