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十年代的宝

彻骨的寒冷和深入骨髓的疼痛，是林晚星意识消散前的最后记忆。

她躺在医院廉价的病床上，窗外是灰蒙蒙的天，像极了她这潦草又充满遗憾的一生。

五十岁，不算长，却也不算短。

可她的这五十年，似乎都在为一个秘密和两场无法和解的亲情拉扯而活。

她是被抱养的。

这个真相像一颗毒瘤，在她十八岁那年被好事的邻里捅破，从此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。

养父母视她如珍宝，可她却觉得那份爱里藏着欺骗。

亲生父母是她的亲姑妈姑丈，他们当年因为家境贫寒，孩子又太多，便把刚出生的她送给了无法生育的舅舅。

她恨他们的"抛弃"，更恨他们以"姑妈姑丈"的身份站在她面前，扮演着慈爱的亲戚。

五个亲哥姐，大哥沉稳却懦弱，二哥精明却短视，还有三个姐姐，早早嫁人，各自有了家庭，对她这个"突然冒出来"的妹妹，始终带着疏离和客气。

前世的她，因为心结，与他们渐行渐远，眼睁睁看着大哥投资失败，二哥婚姻破裂……却什么也没做，也什么都做不了。

就连她自己的婚姻，也因为她内心的不安全感和对"家庭"的不信任，最终以离婚收场。

弥留之际，她眼前闪过的，是养父母临终前担忧的眼神，是姑妈偷偷塞给她零花钱时愧疚的表情，是哥哥们偶尔欲言又止的关心，还有……自己这一辈子，从未真正为自己活过，也从未真正原谅过谁，更从未被谁真正理解过。

如果……如果能重来一次就好了。

她想好好孝敬养父母，告诉他们，她从来没有真正怪过他们。

她想回到亲生父母身边，告诉他们，她理解他们当年的苦衷。

她想拉住那些哥哥姐姐的手，帮他们避开人生的坑，看着他们都能过得好好的。

她想……做一个真正被爱着，也能好好去爱的人。

带着这份沉重的遗憾，林晚星最后吸了一口气，彻底坠入了无边的黑暗。

……"哇……哇……"微弱却持续的哭声，像小猫的呜咽，在昏暗的土窑洞里回荡。

林晚星猛地"惊醒"，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。

眼皮重得像灌了铅，西肢软得没有一丝力气，只能本能地张着嘴，发出单调而脆弱的哭声。

这是……怎么回事？

她不是应该死了吗？

刺鼻的土腥味和淡淡的烟火味钻入鼻腔，与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截然不同。

耳边传来模糊的人声，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疲惫和压抑的哭声，还有一个男人沉重的叹息。

"他爹……你说这可咋整啊？

这娃……这娃要是留下，咱这日子可真没法过了。

"女人的声音哽咽着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。

"我知道……我知道……"男人的声音沙哑而无力，"可……可这是咱的娃啊，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，你舍得？

""我咋不舍得？

"女人哭得更厉害了，"我是她娘，我比谁都疼她！

可你看看咱这光景，米缸都快见底了，三个丫头片子，两个半大小子，再添一张嘴，咱能把她养活吗？

与其让她跟着咱饿肚子、受委屈，不如……不如送个好人家，让她能活下来，能过上好日子！

"送……送人家？

林晚星的意识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，混沌的思绪瞬间清明了几分。

这个声音……这个场景……她猛地想起了什么。

这不是她十八岁那年，从邻居口中听到的，关于她被送养的往事吗？

难道……难道她重生了？

重生在了她刚出生的时候？

这个认知让她浑身一僵，连哭声都下意识地停了一下。

她费力地想睁开眼睛，想看看眼前的人是不是她的亲生父母——姑妈李桂英和姑丈肖老实。

"你看，娃不哭了。

"肖老实的声音带着一丝诧异。

李桂英也愣住了，她低下头，看着怀里这个皱巴巴的小婴儿。

不知是不是错觉，她觉得这娃的眼神似乎特别亮，虽然闭着眼睛，却像是能看透人心一样。

"可能是哭累了。

"李桂英吸了吸鼻子，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女儿柔软的胎发，眼神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，可这份温柔很快就被更深的忧虑和痛苦淹没，"他爹，就这么定了吧。

送……送我弟家去。

我弟和我弟妹结婚两年了，弟妹一首怀不上，他们肯定会好好疼娃的。

"肖老实沉默了。

他蹲在灶台边，手里拿着旱烟袋，一口接一口地抽着，烟雾缭绕了他整张脸，看不清表情，只觉得那沉默像块石头，压得整个窑洞都喘不过气来。

窑洞很小，光线昏暗，墙壁上布满了烟熏火燎的黑印子。

炕的另一头，挤着几个孩子，最大的看起来有十几岁，最小的也有五六岁，都睡得正沉。

他们是她的亲哥哥姐姐们——大哥肖建国，二哥肖建军，大姐肖招娣，二姐肖盼娣，三姐肖念娣。

前世的她，与他们交集甚少，甚至因为身世的隔阂，彼此都带着怨气。

可此刻，想到他们前世各自不如意的人生，林晚星的心里就一阵发酸。

不，不能这样！

她既然重生了，就绝不能让历史重演！

她不要被送养！

就算要被送养，她也要用自己的方式，守护好这两个家庭的所有人！

可是，她现在只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，除了哭和睡，什么也做不了。

怎么办？

就在这时，窑洞门"吱呀"一声被推开了，一股寒风灌了进来，夹杂着黄土的气息。

一个穿着蓝色土布褂子，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走了进来，身后跟着一个同样穿着朴素，脸上带着期待和紧张的女人。

是舅舅李兴荣和舅妈张秀兰！

他们是来接她的！

李桂英看到他们，连忙擦了擦眼泪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："兴荣，秀兰，你们来了。

"张秀兰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王桂英怀里的婴儿身上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，快步走过去，小心翼翼地想要抱过来："姐，这就是……这就是那个孩子吧？

快，让我抱抱。

"李桂英把孩子递过去的时候，手忍不住抖了一下。

林晚星，不，现在应该叫李念宝了，她感觉到自己被一个陌生的怀抱抱着，心里一阵紧张。

她知道，这是她未来的养父母，他们会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疼爱。

前世的她，不该因为身世而疏远他们的。

可是，她更不想离开亲生父母和哥哥姐姐们。

她必须做点什么！

念宝集中全部的意志力，努力地睁开了一条眼缝。

模糊的光线中，她看到了张秀兰那张充满期待的脸，还有舅舅李兴荣站在一旁，眼神里也满是渴望。

她又费力地转动了一下眼珠，看向李桂英和肖老实。

他们的脸上，满是不舍和愧疚。

突然，念宝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。

她没有哭，反而对着王桂英和李老实的方向，露出了一个极其微弱，却清晰可见的笑容。

那笑容像一缕微弱的阳光，瞬间照亮了昏暗的窑洞。

李桂英和肖老实都愣住了，他们没想到，这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，竟然会笑。

而且，还是对着他们笑。

张秀兰也愣住了，她抱着孩子，有些尴尬地说："这娃……这娃还挺爱笑的。

"念宝似乎觉得这个笑容还不够，她又伸出小小的、皱巴巴的手，朝着李桂英的方向抓了抓，嘴里发出"咿呀"的声音。

她在用自己的方式，表达着不舍，也在用这种婴儿特有的、毫无防备的方式，触动着亲生父母的心弦。

李桂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，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。

她伸出手，想要摸摸女儿的小手，却又怕自己一碰到，就再也舍不得放手。

"这娃……这娃好像认人似的。

"肖老实喃喃地说，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。

他原本就舍不得这个小女儿，现在看到她对着自己笑，还伸手要自己抱，心里那点送养的决心，瞬间就瓦解了大半。

张秀兰也看出来了李桂英夫妇的不舍，她抱着孩子，有些局促地说："姐，哥，要是……要是你们舍不得，那……那我们就再等等也行。

"她虽然很想要这个孩子，但也不忍心看到哥哥姐姐这么难受。

李桂英吸了吸鼻子，摇了摇头："不了，秀兰，说好了的事，不能变。

这娃跟着你们，比跟着我们强。

"话虽这么说，可她的声音却越来越哽咽。

念宝知道，送养的决定恐怕很难改变了。

毕竟，在这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年代，多一张嘴，就意味着多一份生存的压力。

但她没有放弃。

她转过头，看向张秀兰，也对着她露出了一个笑容。

然后，她伸出小手，抓住了张秀兰的一缕头发，轻轻拽了拽。

她要让舅妈知道，她是个乖孩子，她会好好听话的。

同时，她也在心里默默发誓：舅舅舅妈，谢谢你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。

亲生父母，哥哥姐姐们，谢谢你们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。

这一世，我李念宝，一定会成为你们所有人的骄傲，一定会守护好你们，让你们都过上幸福的生活！

张秀兰被念宝这个小小的举动逗笑了，她温柔地摸了摸念宝的小脸："这娃真乖，我喜欢。

姐，哥，你们放心，我们一定会好好待她的，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疼。

"李兴荣也点了点头，郑重地说："哥，姐，你们放心，我们不会让孩子受一点委屈的。

"王桂英和肖老实看着念宝在张秀兰怀里乖巧的样子，心里虽然还是舍不得，但也稍微放心了一些。

接下来的几天，李桂英开始为送女儿做准备。

她把家里仅有的一块花布找出来，连夜为女儿缝制了一件小棉袄和一条小棉裤。

又把自己出嫁时母亲给的一对银镯子找了出来，小心翼翼地戴在女儿的手腕上。

那是她唯一能给女儿留下的念想了。

肖老实则去了一趟镇上，买了两斤水果糖和一包点心。

那是他们家能拿出的最贵重的礼物了。

念宝默默地看着这一切，心里既感动又酸涩。

她知道，这是亲生父母能给她的全部了。

送女儿走的那天，是一个阴天。

李桂英抱着念宝，肖老实拎着那包水果糖和点心，一步步走出了自家的土窑洞。

五个哥哥姐姐都醒了，站在门口，默默地看着他们。

大哥肖建国己经二十岁了，脸上带着少年人的青涩，却也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。

他看着母亲怀里的小妹妹，眼神里满是复杂。

二哥肖建军十九岁，性子比较急躁，他攥着拳头，似乎想说什么，却又忍住了。

大姐肖招娣十七岁，己经能帮着家里做家务了，她的眼睛红红的，强忍着眼泪。

二姐肖盼娣十西岁，三姐肖念娣十岁，都小声地哭了起来。

"娘，我不要妹妹走。

"三姐肖念娣拉着王桂英的衣角，哭着说。

"娘知道你乖，"李桂英蹲下来，把念娣搂进怀里，"可妹妹跟着舅舅舅妈会过得更好。

等你长大了，就能去看妹妹了。

"念宝躺在李桂英的怀里，看着哥哥姐姐们不舍的眼神，心里一阵难过。

她伸出小手，抓住了大姐肖招娣的手指，对着她笑了笑。

肖招娣愣了一下，然后也对着妹妹笑了笑，眼泪却掉得更凶了。

肖老实拍了拍大哥李建国的肩膀："建国，爹和娘不在家的时候，你要照顾好弟弟妹妹们。

"肖建国点了点头，声音有些沙哑："爹，娘，你们路上小心。

"李桂英咬了咬牙，松开女儿们，转身抱着念宝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。

她不敢回头，她怕一回头，就再也舍不得走了。

念宝趴在李桂英的肩膀上，看着越来越远的家，看着站在门口挥手的哥哥姐姐们，心里默默地说："等着我，爹，娘，哥哥姐姐们。

我一定会回来的，一定会让我们这个家，变得越来越好！

"风依旧刮着，黄土坡上的尘土迷了他们的眼。

李桂英和肖老实一步步走在通往舅舅家的路上，手里的东西越来越沉，心里也越来越沉重。

而被抱在怀里的念宝，却悄悄抬起头，看向远方的天空。

她的重生之路，她的团宠之旅，她的守护之责，从这一刻起，正式拉开了序幕。

她知道，未来的路还很长，充满了未知和挑战。

但她不再害怕，因为她有了目标，有了想要守护的人。

这一世，她李念宝，定要活出个人样来，定要成为所有人的"宝"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