焚时残痕

药堂后巷弥漫着劣质朱砂和腐烂菜叶的混合气味。

李衍蹲在潮湿的青石板上，手指死死抠进石缝，指尖传来的冰冷和粗粝是他此刻唯一能确认的“真实”。

“衍哥儿！

发什么愣？

掌柜喊你碾犀角粉，误了丹炉时辰，仔细你的皮！”

伙计阿福尖利的嗓音像根针，扎进他混沌的脑仁。

李衍猛地一颤，眼前翻涌的血色幻象——扭曲的青铜巨树、缠绕树身流淌黏稠黑液的藤蔓、还有藤蔓深处无数只倏然睁开的惨白眼珠——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。

巷子还是那个腌臜巷子，阿福那张刻薄的脸正凑在眼前。

“晓得了。”

他哑声应道，撑着膝盖站起来，骨头缝里都透着被抽空般的虚乏。

这不是第一次了。

自从三个月前，他在城郊乱葬岗被一道凭空出现的惨白雷火劈中却没死，这些诡异的“幻视”就如附骨之蛆。

药堂的老郎中捋着胡子说他“离魂症，心火虚浮”，灌下去几大碗安神汤，屁用没有。

只有李衍自己知道，那些景象绝非幻觉。

每一次“幻视”袭来，都伴随着灵魂被硬生生撕扯成两半的剧痛，仿佛有另一个“他”，正被困在那个遍布青铜巨树和诡异眼珠的世界里，经历着某种非人的折磨。

他低头看着掌心。

刚才抠石板的右手食指指甲翻裂，渗出血珠。

几乎是同时，一股尖锐的灼痛感猛地从他左小腿外侧炸开！

“嘶……”李衍倒抽一口冷气，踉跄着扶住墙壁。

他飞快地卷起裤腿——没有伤口，皮肤完好无损。

但那股被利齿啃噬皮肉的剧痛，却真实得让他冷汗瞬间浸透里衣。

又是这样！

那个世界的伤，会在这里“痛”出来！

他跌跌撞撞回到药堂后院，机械地抱起沉重的犀角块塞进碾槽。

沉重的石轮碾过坚硬的犀角，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。

汗水混着碾槽扬起的粉尘，糊了他一脸。

“听说了吗？

城西柳树胡同昨晚又没了一家三口！”

阿福一边分拣药材，一边压着嗓子跟烧火丫头嘀咕，声音里带着病态的兴奋，“仵作验了，干干净净，就剩三张人皮！

贴着墙根儿，跟画儿似的！

邪门！

都说……是‘影姥姥’又饿了……”烧火丫头吓得手一抖，柴火掉进灶膛，溅起一片火星。

影姥姥。

李衍碾药的动作僵住。

又是这个名字。

最近城里人心惶惶的诡异剥皮案，似乎都指向这个只在深夜流传的恐怖名号。

他心头莫名一跳，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。

仿佛这个名字本身，就是一条冰冷的毒蛇，缠上了他的魂魄。

好不容易熬到下工，李衍揣着几个冷硬的窝头，拖着灌铅般的双腿回到城隍庙后那个漏风的窝棚。

刚推开吱呀作响的破木板门，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扑面而来！

棚内狭小的空间，景象骤变！

不再是熟悉的破败草席和瓦罐。

视野所及，是巨大、虬结、如同活物般缓慢蠕动的青铜树根！

树根表面布满粘稠的、沥青般的黑色液体，正“咕嘟咕嘟”冒着气泡。

无数惨白的人手从黑液中挣扎伸出，五指疯狂抓挠着虚空，发出无声的绝望嘶嚎。

而在树根盘绕的中心，一个由藤蔓和腐肉勉强构成人形轮廓的东西，正缓缓“转”过“头”——那里没有五官，只有一颗嵌入腐肉正中、巨大无比、布满血丝的惨白眼珠！

眼珠的瞳孔，死死锁定了门口的“李衍”！

“找到……你了……”一个非男非女、层层叠叠仿佛无数声音糅合在一起的呓语，首接在他灵魂深处炸响！

轰！

现实与幻境的界限在瞬间彻底崩碎！

剧痛！

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猛烈百倍的剧痛！

李衍感觉自己的头颅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捏住，狠狠砸向青铜巨树！

他能“听”到颅骨碎裂的脆响，能“看”到脑浆和血液混合着飞溅到那巨大的眼珠上！

“呃啊——！”

现实中，他抱着头惨叫着滚倒在地，身体蜷缩成虾米，西肢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。

窝棚里真实的霉味和尘土味，与幻境里甜腻的腥臭、青铜的冰冷锈蚀感疯狂交织，撕扯着他的五感。

**时间感彻底混乱了**。

他不知道自己在这地狱般的痛苦中翻滚了多久，是一瞬？

还是一个时辰？

当他最后一丝力气耗尽，抽搐停止时，冷汗己在地上洇开一大片深色的水渍。

他像条濒死的鱼，瘫在地上，只剩下粗重而破碎的喘息。

视野渐渐清晰。

窝棚还是那个破窝棚。

没有巨树，没有黑液，没有眼珠。

但他抬起剧痛未消的手，颤抖着摸向自己的额头——没有伤口，没有血。

然而，当他挣扎着爬到角落里那个积满灰尘、用来接雨水的破瓦罐前，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惨淡月光看向水面时，他浑身的血液几乎冻结！

水面的倒影里，他苍白憔悴的脸孔上，眉心正中，赫然多了一道竖立的、细如发丝的血痕！

像一只紧闭的、渗血的……第三只眼！

冰冷刺骨的恐惧，比刚才撕裂灵魂的剧痛更甚，瞬间攫住了他。

这不是幻觉留下的印记。

这是那个世界投射过来的伤痕！

是那个巨大眼珠凝视的烙印！

“影姥姥……找到你了……”那个层层叠叠的呓语声，仿佛还残留在他意识的废墟里，带着黏腻的恶意。

李衍猛地扭头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窝棚外沉沉的夜色。

城西柳树胡同……剥皮……影姥姥……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，抓起墙角一根生锈的柴刀铁条。

跑！

必须立刻离开这座城！

否则……下一个被剥下来贴在墙上的“画”，就是他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