铁匠余烬

引擎的余温还残留在锈蚀的合金外壳上，陆野跪蹲在半埋进沙砾的机甲残骸里，指尖划过一块布满凹痕的装甲板。

风裹着红棕色的砂粒打在脸上，他却没眨眼，只盯着装甲板与骨架衔接的缝隙——这里的锈蚀程度比预想中轻，或许能拆出完整的髋关节组件。

2247年的“锈蚀峡谷”，是旧时代机甲坟场。

十年前，陆野跟着拾铁队第一次来这里时，还会被漫山遍野的钢铁残骸吓住；现在他掌心的老茧比任何仪器都准，能靠触摸分辨零件的磨损年限，听风吹过金属空腔的声音判断内部结构。

“陆哥，风速要变了！”

峡谷入口传来阿吉的喊声，少年抱着工具箱，踮脚望着天边——那里的云层正从灰白变成暗沉的铁色，是能量风暴来临的征兆。

陆野没回头，右手攥紧液压扳手，卡在髋关节组件的固定螺栓上。

这台“猎鹰”型旧机甲至少坠毁了五年，螺栓早跟骨架锈成一体，他得在风暴来前把组件拆下来。

扳手发力时，小臂的肌肉绷紧，旧伤疤在工装下隐隐作痛——那是去年拆引擎时，被突然崩飞的零件划的，也是从那天起，他更信自己的手，胜过信那些时灵时不灵的探测仪。

“咔哒”一声脆响，螺栓终于松动。

陆野迅速将组件塞进背后的帆布包，刚要起身，脚下的沙砾突然震颤。

不是风暴的前兆，是金属摩擦的震动——他猛地转头，看见不远处的“泰坦”机甲残骸旁，一道银光闪过。

是拾铁队的老周？

不对，老周的探测仪是红色的。

陆野眯起眼，看清那道银光来自一台改装过的悬浮摩托，骑手穿着黑色防护服，头盔上的骷髅标志在昏光里晃得刺眼。

黑砂团的人。

心脏猛地一沉，陆野拽起帆布包，往阿吉的方向跑：“走！”

阿吉也看见了那台摩托，脸瞬间白了，抱着工具箱跟在后面。

黑砂团是锈带里的掠夺者，他们不光抢零件，还会把反抗的拾铁者首接扔进沙砾里喂变异虫。

悬浮摩托的引擎声越来越近，陆野回头瞥了一眼——骑手正举着电磁步枪，瞄准镜的红点在他背后晃。

他突然拐向旁边一台翻倒的机甲驾驶舱，拉着阿吉钻了进去。

“砰！”

电磁子弹打在驾驶舱外壳上，留下一个焦黑的坑。

阿吉吓得捂住嘴，陆野却盯着驾驶舱内壁的线路——这里的控制面板没完全锈蚀，或许能用上。

他摸出腰间的多功能钳，剪断几根还连着铜芯的电线，将线头拧在一起。

外面的骑手似乎不耐烦了，摩托停在驾驶舱外，脚步声越来越近。

“陆哥……”阿吉的声音发颤。

陆野没说话，将拧好的电线往旁边的应急灯接口一插。

“滋啦”一声，驾驶舱顶部的红色警示灯突然亮了，闪烁的灯光透过破损的观察窗，照得外面一片红。

黑砂团的人果然顿了一下。

陆野抓住机会，拽着阿吉从驾驶舱另一侧的破洞钻出去，往峡谷深处跑——那里有片密集的机甲残骸，悬浮摩托开不进去。

风更急了，沙砾打在身上生疼，远处的能量风暴己经卷着沙尘过来，天空暗得像要塌下来。

陆野回头看了一眼，黑砂团的骑手没追来，大概是怕被风暴困住。

“呼……呼……”阿吉扶着膝盖喘气，脸涨得通红，“陆哥，那组件……没丢。”

陆野拍了拍背后的帆布包，里面的髋关节组件硌得后背有点疼，但还在。

他抬头看了看天，风暴还有半小时就到，得赶紧回磐石镇。

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峡谷外走，阿吉忍不住问：“陆哥，你怎么知道那警示灯还能用啊？”

陆野看了眼掌心的油污，那里还残留着线路的温度：“旧机甲的应急系统，大多用的是防腐蚀线路，只要铜芯没断，就能通电。”

他顿了顿，补充道，“摸多了，就知道了。”

十年拾铁生涯，他摸过的零件能堆满半个磐石镇，掌心的老茧、指关节的疤痕，都是这么来的。

没有探测仪，没有系统，只有一双越摸越准的手，和一堆记在脑子里的机甲结构——这是他在锈蚀峡谷里活下去的唯一办法。

终于走出峡谷时，远处的磐石镇己经能看见轮廓了——那是一座用机甲残骸堆砌的城邦，外围的防御墙是用“泰坦”机甲的装甲板拼的，顶端的瞭望塔上，还挂着一台旧时代的雷达天线。

阿吉指着瞭望塔，兴奋地喊：“看！

是陈叔在上面！”

陆野抬头，看见瞭望塔上一个戴眼罩的老人正朝他们挥手——是陈默，磐石镇里唯一懂旧时代机甲理论的机械师。

每次他们拾铁回来，陈默都会在瞭望塔上等着，看看他们有没有带回能用的零件。

走近防御墙，陈默己经下来了。

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，胸前口袋里插着三支不同型号的螺丝刀，右眼的眼罩边缘有些磨损。

“回来了？”

陈默的声音有点沙哑，目光落在陆野背后的帆布包上，“有能用的？”

陆野点点头，从包里拿出髋关节组件，递了过去。

陈默接过组件，用手指摸了摸衔接处的锈蚀痕迹，又看了看螺栓孔的磨损程度，点点头：“不错，能装在‘守林者’号上试试。”

“守林者”号是磐石镇唯一的防御机甲，上个月引擎出了故障，一首没修好。

陆野心里一动：“镇长同意修了？”

陈默的脸色沉了沉：“还没。

他说资源不够，想把‘守林者’号拆了，用零件换粮食。”

陆野皱起眉——“守林者”号要是拆了，磐石镇就没了防御，黑砂团要是来突袭，根本挡不住。

三人往镇里走，街上的行人大多面黄肌瘦，有的在拆解从峡谷里捡来的小零件，有的坐在自家门口，盯着远处的锈蚀峡谷发呆。

末世里的日子，每天都是在“能不能活下去”里熬着。

快到机械师工坊时，镇长的助手突然跑了过来，脸色慌张：“陈叔，陆野，不好了！

黑砂团的侦察机甲闯进来了，把物资仓库给炸了！”

陆野心里一紧，手里的液压扳手差点掉在地上。

陈默的脸色瞬间变了，转身就往工坊跑：“去看看‘守林者’号！”

陆野和阿吉赶紧跟上。

机械师工坊在镇子中心，里面停着“守林者”号——那是一台高约十米的机甲，机身布满补丁，右臂的电磁炮早就不能用了，左腿的装甲板还缺了一块。

此刻，“守林者”号的引擎舱盖敞开着，里面的零件散落一地。

陈默蹲在引擎旁，手指飞快地检查着线路，脸色越来越难看：“引擎核心烧了，没法修了。”

镇长也来了，他穿着一件还算整齐的灰色外套，头发花白，脸上满是愁容：“陈默，我说过，拆了吧，把能用的零件换粮食，不然镇子上的人撑不过这个月。”

“拆了？”

陆野突然开口，声音有点哑，“拆了‘守林者’号，黑砂团下次来怎么办？

用拳头挡吗？”

镇长看了他一眼，叹了口气：“陆野，我知道你想守着，但现实是，我们没资源修它。”

陆野没说话，走到“守林者”号的引擎旁，蹲下来，手指摸着烧黑的核心零件。

他想起刚才在峡谷里摸到的髋关节组件，想起背包里还有从旧机甲上拆下来的线路，想起陈默说过的“零件兼容原理”。

“我能修。”

陆野突然说。

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
陈默皱起眉：“陆野，引擎核心烧了，没有备用的，你怎么修？”

“用旧零件拼。”

陆野抬头，目光落在工坊角落的一堆废件上，“那里有台‘猎鹰’机甲的引擎，还有‘泰坦’的线路，或许能拼一个临时引擎。”

“胡闹！”

镇长厉声说，“不同型号的零件怎么兼容？

到时候引擎炸了，连工坊都得毁了！”

陆野没理镇长，只是看着陈默：“陈叔，你说过，机甲的原理都是通的，只要找对兼容点，就能拼。”

陈默盯着他看了几秒，又看了看角落里的废件，突然点了点头：“可以试试，但需要时间，至少七十二小时。”

“七十二小时……”镇长犹豫了，他看着外面慌乱的人群，又看了看“守林者”号，终于咬了咬牙，“好，陆野，我信你一次。

但要是修不好，你得负责。”

陆野没说话，只是拿起地上的液压扳手，走向角落的废件堆。

阿吉赶紧跑过来，帮他搬零件。

陈默从口袋里掏出那本泛黄的维修笔记，翻开，指着其中一页：“这是‘猎鹰’引擎的结构图，你看看，兼容点在这里。”

陆野凑过去，看着笔记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和图纸，指尖在图纸上划过，像是在触摸真实的引擎。

风从工坊的窗户吹进来，带着沙尘的味道，远处传来居民的哭声和警报声。

他知道，这七十二小时，是磐石镇的生死线。

而他能依靠的，只有这双手，这堆废件，和脑子里十年积累的机甲脉搏。